关键词:废名 小说 营造 意境美
摘 要:废名的小说创作,深受中国古典诗词的影响,从独特的审美价值取向出发,用诗的手段抒情造境,以文为画,营造出一幅幅诗情画意,超凡脱俗的美的意境。
在现代文学史上,废名是一位以“美文”和“奇文”著称的作家。他的小说虽然社会意义淡薄,离现实较远,但它新鲜而别致,如一阵阵天外来风,朴野而清新;又如一颗颗天边的星,幽微而静谧。因而,作为现代文学史上美文大家的周作人在《〈枣〉和〈桥〉的序》中这样评价:“我觉得废名君的著作在现代中国小说界有他独特的价值者,其第一原因是其文章之美。”①对于“美”的追求,废名则致力于一种超尘脱俗的诗一般意境的营造。“‘意境是中国古典美学的一个重要范畴。废名将古典美学的‘意境引进到小说单篇的整体构架之中,可以说是罕见的独创”②。古典文论将意境分为“如在目前”的实境和“见于言外”的“虚境”,虚境则是由实境开拓诱发出的丰富的审美想象空间,它是意境审美中最关键最实质的部分,也是评品意境格调高下的首要标准。废名小说中的意境创造就充分注重虚境的挖掘与开拓,造成一种“言有尽而意无穷”的韵味。下面我们就浅析一下其“文章之美”的体现之一——意境美。
废名小说不以叙述故事或塑造人物形象为中心,是以擅长在小说创作中表达情绪感受和营造意境取胜。无论是在《竹林的故事》,还是在《菱荡》《河上柳》《浣衣母》《桥》等作品中,它们展示的乡村世界总有翠竹、碧水、木桥、古塔、杨柳……共同组成的风景线,营造出超脱凡俗的意境。细细品味,冲淡平和。周作人曾说:“废名君是诗人,虽然做着小说。”③废名也曾说:“就表现手法而言,我分明地受了中国诗词的影响,我写小说同唐人写绝句一样。”④唐人绝句之妙,在于寥寥数语,就能营造出诗画般的意境。废名有着良好的古典诗词修养,其小说的古典追求,最富诗意、最为精彩的体现正在于其意境之美。他的小说“天人合一”的理想追求与其诗化小说文体相统一,必然使其小说充满诗的意境。
废名的小说,像一支乡间小调清新淳朴,像一幅写意山水画淡雅飘逸,像一支小夜曲舒缓迷人。每一幅景致皆已经充盈,情趣盎然,给人以冲淡平和的美感享受。难怪有人说“他的小说确属阳春白雪,具有很高的古典哲学和艺术品位。起初浏览,似有平淡、晦涩之感,但细细咀嚼,有如橄榄,越觉口角生香,韵味无穷。他的文章决不能一目十行,只能细细品味。所以,其佳妙之处不是读出来的,是品出来的”⑤。
废名小说的意境一般以自然景物为依托,选取一些美的意象来衬托自然之美。如《竹林的故事》开头写道:
出城一条河,过河西走,坝脚下有一簇竹林,竹林里露出一重茅屋,茅屋两边都是菜园。
废名将小河、坝脚、竹林、茅屋、菜园五个具有古典美的意象组合在一起,描画出一幅淡淡的、清幽的、如诗如画的山村图,饱含着中国古诗里的风韵和意境,洋溢着动人的风情。
又如《菱荡》,与其说是一篇小说,不如说更像一首散文诗。小说从不同角度描写了陶家村:
从坝上近看菱荡:周围常青树的矮林,密得很。走在坝上,望见白水的一角。荡岸,绿草散着野花,成一个圈圈,菱叶遮蔽了水面,约半荡,余则白水。
从远处望菱荡:一条线排着,十来重瓦屋、泥墙,石灰画得砖块分明,太阳底下更有一种光泽,表示陶家村总是兴旺的。屋后竹林,绿叶堆成了台阶的样子,倾斜至河岸,河水沿竹林打了一个湾,潺潺流过。
陶家村徜徉于青山绿水之间,如一幅清淡的写意山水画,色彩和谐而凝重,菱荡人与菱荡融为一体,透露出乡村的神韵。
废名展现大自然,在时间意象里尤其喜欢描写黄昏。他在《说梦》中写道:“我有一个时候非常之爱黄昏,黄昏时分常是一个人出去走路,尤其喜欢在深巷子里走。”⑥他写傍晚、落日、无边的黑暗,写黑夜里的星空、鬼火以及浮动的高低不齐的送路灯。实际上是作者在借静谧的自然、空寂的宇宙来抒发内心淡淡的情思。如《桥》中有一段写黄昏:
走过树行,上视到天,真是一个极好的天气的黄昏的天……他转向河的上流望,仿佛这一望河水要长高了这一个方寸,杨柳来击水响。
天上现了几颗星,河却还是那样的阔,叫此岸已经看见彼岸的夜,河之外——如果真要画它,沙,树,尚得算作黄昏里的东西。山——对面是有山的,做了这个horizon的极限,有意地望远此,说看山……
看不见了。
想到怕看不见才去看,看不见,山倒没有在他的心头上失掉。否则举头一见远远地落在天地之间了罢。
在黄昏梦幻般的世界里,作者独自一人漫步在其中,什么都可以想,于是自然界的一切静寂之境便成为黄昏的代表,河水、杨柳、沙、树、远山、蓝天、星星、原野在黄昏中逍遥自在,时间和空间的巧妙融合表现出作者特别的情思。
在表现大自然冲淡平和之景时,废名色彩方面的运用也很见功力。色彩,作为美学上的概念,具有两个方面的内容:自然界的万事万物,无不带有自身的某种色彩,我们称其为客观色彩,客观存在反映到人的意念上来,他的色彩便带有一定的主观性,我们称其为主观色彩。这两种色彩在废名笔下交相辉映,相得益彰,充分表现出平和冲淡的意境。如《桥》中:
瓦,墨一般的黑,仰对碧蓝深空……
结起果子来,一个黄,一个红,团团满树。太阳渐渐升到天顶去了,看得见的是一角青空,大叶小叶交映着粉墙。
这里不同的色彩将自然界调成了一块五彩斑斓的调色板。为了充分体现他平和冲淡的意境,他着笔的颜色多为青白两色。如他描绘的画面多是白墙掩映在翠竹中,白水与草坡相依,许多绿球白条摇舞在树林中,白马在青草地上打滚等。
废名受我国佛道思想影响很深,喜欢在绿色中点缀一些白色,造成一种空灵清冷的意境。如《菱荡》中对陶家村环境的描写:
菱荡属陶家村,周围常青树的矮林,密得很。走在坝上,望见白水的一角。荡岸,绿色散着野花,成一个圈圈。
在阅读废名小说时,我们不仅被文中清新淡雅的自然之景所吸引,更多的是被文中人物的情感美和道德美所打动。因为他在表达大自然冲淡平和之美的同时,也呈现出了冲淡平和的人性之美。
废名笔下多是平凡的劳动人民,尽管他们生活在一个平庸的世界里,没有传奇的经历,没有高贵的情操,但有着人间最纯正的“真善美”。周作人曾说:“废名君的小说里的人物也是颇可爱的。”⑦废名在璞玉般的初民特性中找到人性的本质,发掘一种善良的人性。如《浣衣母》中李妈接连遭遇不幸,仍不失一颗慈爱之心,被人们誉为“公共的母亲”。她在自己的家门口为孩子们开辟了一个自由自在的乐园,也热情地接待来此浣衣和游玩的少男少女们,连守城的士兵也尊敬地称她为“妈”。《菱荡》中长工陈聋子手脚勤快,挑水种菜,从不偷懒,为主人卖菜卖菱角所得之钱均悉数上交,主人二老爹宽厚仁爱。这里,他们是“善”的化身。《竹林的故事》中的三姑娘,生在清清的河水边,长在翠绿的竹林里,穿一身淡得如月色一般的竹布单衣,挑一担清清爽爽的白菜青椒。她善解人意,淳朴自然,恬淡纯真,却荡漾着一种超凡脱俗的灵气。这里的三姑娘是“真”和“美”的化身。
在他们身上,你可以看到一种难得的淳朴、宁静的人性美,清晰地呼吸到从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浸润着古风美感,淳朴、自然、不沾染任何商品经济都市文明的明快气息。这些人看上去都已过时,不合时宜,但他们信守自己的本分,潇洒自在,在平庸呆愚处保留了一分人性的古朴和淳厚。
废名小说的意境之美若古琴轻挑,音韵渺渺, 绵绵不绝,让人迷恋和沉醉。文学史家司马长风曾盛赞:“废名在意境之‘独造一点,无人可及。”⑧从以上分析看来,废名不枉此语。废名的这种刻意营造小说意境美的追求,对现代文学早期诗化小说的发展有着不可忽视的贡献。
(责任编辑:赵红玉)
作者简介:李慧莉:商丘职业技术学院讲师,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
① 周作人:《〈枣〉和〈桥〉的序》,陈为民:《周作人代表作》,华夏出版社,1997年版,第130页。
②⑤ 张可喜:《论废名早期小说的美学特征》,《河北学刊》,1998年,第3期,第65页。
③ 周作人:《〈桃园〉跋》,《莫须有先生传》,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第119页。
④ 废名:《〈废名小说选〉序》,杨义:《中国现代小说史》(第1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91年版,第464页。
⑥ 陈振国:《冯文炳研究资料》,海峡文艺出版社,1991年版,第104页。
⑦ 周作人:《〈桃园〉跋》,钟叔河编《周作人文类编·本色》,湖南文艺出版社,1998年版,第629页。
⑧ 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唐诗选》(上),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年版,第34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