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弘彬
在科学研究中，自然实验 （natural experiment）是一种可遇而不可求但是却极为重要的研究方法。虽然叫做实验，但是和我们一般熟悉的自然科学、社会科学，乃至工程实验相比，自然实验通常不像实验室里精心设计的实验那样有事先计划好的控制组和对照组。自然实验中发生的现象以及进行的活动是随机而且偶然发生的。举个简单的例子来说，在2001年9·11恐怖袭击之后，美国和加拿大立刻关闭领空，禁止所有民航机起飞。因为在安全措施提升之前，谁也没有把握是不是还有其他恐怖分子打算利用民航机进行恐怖袭击。
这个紧急措施事实上并没有实行很久，在九月十三日傍晚，美国政府就有限度地允许民航飞机起降。但是对少数研究飞机凝结尾（或称为飞机云）的大气学者来说，这个不到三天的禁航令就是一个自然实验研究的机会。威斯康辛州立大学白水分校的研究团队收集了美国和加拿大地区的气温变化资料，发现这几天北美大陆的气温变动幅度增加了摄氏1.1度。虽然科学家长久以来就怀疑大型飞机在飞行中造成的大量凝结尾可能会对气候造成影响， 但是这个怀疑却没有办法取得研究数据证实或否定。因为在正常的情形下，北美洲以及世界各主要城市的天空每天来往的客机和货机成千上万。就以美国最繁忙的亚特兰大机场来说，这个机场一天就有超过2000架次以上的航班起降。亚特兰大所在的乔治亚州虽然称不上人烟稀少，但也不是人口最密集的地区。在美国，波士顿、纽约、费城、巴尔的摩、华盛顿、芝加哥、克里夫兰、洛杉矶、旧金山这些城市中，不但每一个机场的规模都相当可观，而且它们彼此之间距离也不远，在这些地方飞机凝结尾产生的气候影响可能就更大了。然而，在禁航期间，由于几乎没有飞机飞行，因此这段时间里北美大陆上空也几乎没有飞机造成的凝结尾。可以说九月十一日早上到九月十三日傍晚这段期间北美大陆的天空以及十三日以后飞机复航的大气资料就是研究凝结尾的自然实验， 让大气科学家对人类活动和气候变迁有更进一步的了解。
2020年全球暴发的新冠疫情，导致很多国家政府要求民众在家隔离，严重的甚至关闭国界，禁止外国人入境。到2020年五月中旬为止，美国的确诊人数已经超过150万人，其中超过三十几万人已经康复，但是也有九万多人不幸死亡。在三月份疫情急转直下之后，美国很多州迅速要求公司改为在家上班，公立学校也改为在线教学。虽然目前已经有少数地方政府陆续恢复商业活动，但是这么大规模、这么长时间的居家隔离在美国历史上可以说是绝无仅有。我们也希望从此不要再有。然而，在过去两个月里，也有很多过去我们只能猜测，但是无法证实的怀疑在隔离防疫的这段时间里获得自然实验的观察机会。也有很多研究团队在这段时间修改了研究计划，借着疫情造成的自然实验来研究社会及经济问题。虽然现在离美国疫情暴发只有几个月时间，很多复杂的资料搜集和分析还没有完成，但是有些初步观察经显示不论是整体社会还是企业层次都产生了一些很有意义的结果。
社会实验
在社会层次，网络工作与学习可能是过去三个月最重要的自然实验之一。在美国三月份还未过去一半，各州的公私立学校和大学、研究机构就纷纷改为在家上班上学。这对于很多白天工作、晚上上课的研究生来说不是太困难的事，因为在这个时代，每个星期通过网络在家工作一天两天根本是生活的常态。没办法到学校上课只是把学习从课堂搬到网络上，就像平常通过电脑在家工作一样。但是，对大学以及中小学生，网络教学就是完全不同的一种学习经验了。根据学校搜寻服务Niche. com 三到五月间对美国各级学校学生以及家长的网络问卷调查，超过七成以上的高中生和六成五的大学生都认为他们的学校在从传统教学转型到网络教学的这个过程做得很好。很不满意的学生在这两个群体里都不到百分之十。但矛盾的是，在同一份问卷里，又有超过六成的大学生、七成的高中生认为网络教学的学习效果比不上传统教学。如果可以选择，甚至有七成五以上的高中生倾向选择传统教学，而不是网络教学。
如果纯粹以科学研究的角度来说，这个研究算不上严谨。但是，它的样本数很大。光是应届高中毕业生就有三万六千人填写问卷。大学生也有两万五千人参加了这个调查。即使我们没有办法排除重复填写或者其他取样的偏差，但是几万名学生在亲自体验过传统教学以及网络教学之后所做的问卷调查结果仍然有参考价值。我们通常以为1990年到2010年之间出生的Z世代是网络的原生世代，他们会非常习惯网络上的互动方式，也习惯通过网络做所有的事。从某种角度来说，这样子的推测好像也成立。因为我们的确常常看到青少年和大学生花很多时间在网络上聊天、打怪兽、购物、追剧，甚至和陌生人分享生活点滴。但是我们没有注意到的是这些年轻人对网络的重度依赖事实上不无可能是缺乏其他选择的结果。就以购物来说，如果所有的购物需求都可以在家附近的实体商店很容易达成，那是不是Z世代还是一样喜欢用网络购物呢？从这个网络教学的调查结果大家可能要重新思考我们之前对Z世代行为及偏好所做的假设。
企业实验
在企业层次，也有很多新的实验。在过去的两个月，美国很多零售业者已经被迫提出破产保护。其中不乏老字号的大公司例如J.Crew、Neiman Marcus、Pier1等等。疫情期间经济活动急冻对中小企业也是很沉重的打击。根据六位经济学家发表在美国全国经济研究所（National Bureau of Economic Research）的研究，他们在2020年三月底四月初访问5800家美国小型企业，结果有百分之四十三企业因为各地方疫情的禁令而停业。这些企业也普遍精简人力以减少开支。如果拿三月底和一月初的规模相比，这些企业的人力规模平均减少了四成，其中餐饮、零售、个人服务等产业是重灾区，它们的人力已经精简到不及年初时候一半的规模。当然，即使经济景气这么差，还是有不少大大小小的B2C 甚至B2B 的零售业者积极使用网络服务来适应疫情期间的消费形态。举例来说，不论规模大小，在我居住的马里兰州现在所有的超市都提供外送服务，也有第三方提供的代购服务。本地有一个大型的生鲜蔬果批发商平常为学校、医院餐厅提供食材，也供应好市多这种大型零售商，但是由于学校和医院的用餐人口大量减少，在家用餐的人口大量增加，这个批发商眼看着市场一夕间消失了一半以上，但是已经进仓的生鲜又不能退，于是就推出家庭号蔬菜箱和水果箱，把几种不同的青菜装在一个箱子里或者把几种不同的水果装在不同箱子里。每一个箱子的分量大约是一个四口之家一星期的蔬菜或水果消耗量。就这样他们在过去几个星期里消化了库存，避免大量裁员，并创造出一个以前不曾存在的市场。最重要的是，這个新销售模式还很受欢迎。
2020年是很不平常的一年。我们还不知道全球的疫情什么时候会真的减缓，但是因为疫情暴发而在世界各地形成的自然实验结果将会对2020年以后的生活以及创业机会有很大的影响。也许不出几年的时间，我们就会发现机会与创业环境跟2019年之前有很大的不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