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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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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科

张恒

最后一科考试,安文山决定早点儿走。他从床上爬起来,走到客厅。母亲说:“时间还早,你再睡一会儿,我守着,到时我喊你。”母亲看了一眼大桌上的座钟。

安文山说:“今天下午考英语,规定要提前进考场的,过了考前十五分钟不让进,早点儿走不紧张。”

其实,时间确实还早,再睡一会儿完全可以。安文山之所以要提前走,拿英语考试说事只是找个理由,主要还是不想让母亲太劳累。这两天母亲为了让他安心睡觉,自己熬瞌睡。特别是中午,就候在客厅里守着座钟,像老师监考一样专心。

母亲打了一个哈欠,用手捂住张大的嘴巴,缓缓地出着困气,扭着嘴唇说:“既然这样那你走吧,路上小心点儿,遇到出租车就坐,别舍不得钱。”边说边送他到门口。

“我晓得了。”安文山应着话又回头看看母亲,心里涌上一股温情。

因为走得早,安文山沿着外环路不疾不徐地向考点走去。

安文山家在城东郊区,他考试的考点在城西小学,顺着这条外环路先走十几分钟,然后抄近拐进一个老巷子,约莫十来分钟就可以踏上西门大街,再走二百米就是城西小学大门了。

母亲不止一次地叫安文山坐出租车,说为了高考花点儿钱不怕的,别舍不得,免得来回走累得慌影响考试。安文山说晓得,每次出门口袋里都揣些钱。可嘴上说晓得其实是哄母亲的,他一回也没坐过车。安文山的确是舍不得那几个打车钱。出租车起步价六块,从城东到城西还不止这个数儿。而且高考期间坐车的人多,司机沿途还要顺道带人,七拐八拐,时间也省不了多少。不如走。

外环路因为修建时间不长,路两边的树都没长起来。车辆倒不少,大车和农用车不让从城里过,都被交警逼到这条路上来了,总感觉乱糟糟的。安文山喜欢接下来要走的那条巷子,尽管有些弯曲而且不怎么宽敞,但行人少,清静,还能看看两边的老房子。那些房子或许比母亲的年龄都大,却像母亲一样,自始至终这么守着,任劳任怨、勤勤恳恳的。安文山喜欢这种古老、朴素、宁静的风格。

想到這儿安文山就加快了脚步,他想拐到巷子里再慢下来。可没等他走到巷子口,眼前突然发生的一幕让他惊呆了:一个老大娘刚从外侧的一条小岔道上拐进外环路,就被一辆飞驰而来的电瓶车给挂倒了。老大娘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嘴里发出一声声痛苦的“唉哟”,看样子摔得不轻。而骑电瓶车的人头也不回地继续前行,留下大娘的惨叫和溅起的灰尘。

安文山第一反应是想喊那骑电瓶车的人,可转眼之间,电瓶车就跑远了。第二反应是想走过去,把老大娘扶起来。可一想到媒体上报道的扶人被讹的事,又犹豫了。

老大娘躺在地上呻吟着,试着想爬起来可腿抬不动,只是头翘了几下。路过的行人和车子没有一个停下来,像是没看到路边躺着个人。

安文山不再犹豫,快步走到老大娘旁边,弯下身子轻声喊道:“大娘,您没事吧?”

老大娘微眯着眼睛,脸上显出痛苦的模样。听到安文山的喊声她吃力地动了动侧卧的身子,嘴里的“唉哟”声忽然大了起来,估计触到了疼处。

“别动!”安文山赶紧用双手去搀扶,不料稍一使劲,老大娘“唉哟”得更厉害,安文山即刻松手不敢动了。老大娘莫不是伤着哪里了?于是轻轻挪动老大娘的胳膊和腿。这一挪真的发现老大娘压在身子下面的胳膊流血了,而且一只胳膊和一条腿都不能动。安文山估计老大娘是被飞速行驶的电瓶车突然一挂,猝不及防摔倒在地,由于惯性太大,受伤了。

安文山看着躺在地上不住呻吟的老大娘,一时不知该怎么办。他想一走了之,因为这事与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自己只不过是一个目击者。而且自己还要赶时间去考试,在这儿耽搁久了误了考试那就麻烦了。但真要走时安文山又于心不忍,看着躺在地上的老大娘,联想到自己的母亲,他还是觉得自己不能走。要想办法把老大娘送到医院看看,防止她伤势严重因救治不及时而落下后遗症。

安文山想到通知老大娘的家里人,于是就俯下身子说:“大娘,你可能伤着了,需要送医院看看。你得给家里人打电话,让他们来接你。”

老大娘再一次抬了抬身子,仍旧很痛苦的样子,转脸对安文山说:“麻烦你帮我打吧,谢谢你……”

“好的,号码多少?”

“在包里,纸上……”

安文山翻开摔在地上的布包。他一边翻一边想,这老大娘看起来比自己母亲年龄大不了多少,却不记得家里人的电话号码,还要写在纸上。如果自己有手机,母亲一定能记住的。

找出了号码,安文山又问:“您有手机吗?”

大娘摇摇头,说:“我哪有手机,就是有也不会打。”

“没手机怎么打?”安文山捏着那张写有号码的纸说道。

“先借你手机用一下,待会儿我儿子来了,我让他给你话费。”老大娘说。

安文山无语,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他想说,我没有手机,可老大娘不会相信,一定以为自己小气,因为现在哪个成年人没有手机?小学高年级学生都几乎人手一个了。可他没手机确是事实,全班就他一个人没有手机。他不是不想买手机,是怕花家里的钱,一个手机要上千块,每月还要话费,母亲一个人辛辛苦苦支撑着一个家,一分钱掰成两半儿用,哪有钱给他买手机?母亲倒是说过几回,问他要不要?他每次都说不要,态度很坚决。他不能把母亲的血汗钱花费在手机上,自己没手机不影响学习,家里没钱不能过日子。

情急之下,安文山只好半真半假地说:“大娘,我手机不在身边,我是来参加高考的,考场不允许带手机的。”说着话,还把准考证朝老大娘晃了晃。

“哦……”老大娘似是相信了,又低头“唉哟”起来。

安文山无奈,就想找其他人手机用一下,于是等着经过的人。可拦了几个人对方不是说没有就是用狐疑的眼光看着躺在地上的老人,生怕遇上什么麻烦,找个借口就走了。好不容易遇上一个愿意掏出手机的,可拨通老人儿子的电话时,对方却处于关机状态。老大娘骂了一句:“准又是酒喝多了,睡成了死猪。”

安文山想说,关机和睡成死猪没有必然的关系。但话到嘴边又忍住了,眼下当务之急是把老大娘送到医院。于是,就转身拦出租车。自己打的舍不得,为老大娘疗伤这钱必须花。

很快就有一辆出租车停了下来,安文山简单说了一下情况,请求司机把老大娘送到医院。安文山说:“我要参加高考,怕时间来不及,就请您帮帮忙吧,这儿有她儿子的电话号码,到时您打她儿子电话,其他事不需要您烦神的。我先把车费给你。”说着,从口袋里掏出钱。

听说安文山不去,司机说:“我只给送,其他的事不管,你要不去,我也就走了。这样的事我见着多了,别到时出力不讨好,惹一身麻烦……”

安文山听懂了出租车司机的意思,他是怕讹。安文山理解他的谨慎,于是就问:“现在什么时间?”

司机看了一眼驾驶室里的表,回答说:“两点差一刻。”

安文山算了一下,先去医院,然后再去考点应该差不多的,于是就对司机说:“好,我送她去。”

县医院急诊室里这个时候没什么人,司机帮着安文山把老大娘安顿在靠墙边的塑料椅子上,对安文山说:“看在你救人的份儿上,车费我也不要了,但我得走,开出租就指望这几天挣几个……”说着话转身走了。

安文山本想说声“谢谢”,但见司机急匆匆迈着脚步,就把话咽下去了,然后就去找值班医生。

医生是个中年人,很严肃的样子,他一边问:“怎么啦?”一边用手示意安文山把老人扶到室内的病床上躺下。安文山一边照着医生的手势做,一边简要回道:“被电瓶车挂的。”

医生边听边给老人检查,这边拉拉,那边捏捏,直捏得老大娘不住地喊疼。医生心里似乎有数了,对安文山说:“左胳膊和左腿都骨折了,需要住院手术。”

“要住院?”安文山问。

“是的,到前台交钱办手续吧。”医生说。

安文山急了,对医生说:“来不及了,我要去考试……”

医生打断安文山的话,说:“是你考试重要,还是老人的救治重要?你这晚辈是怎么当的?”

安文山知道自己没说清楚,就对医生解释说:“我不是她家的人,我是去参加高考的学生,路上碰到的……”

医生拿眼审视着安文山,似信非信。这时老大娘插话说:“是的,医生,多亏了他……”

医生犯难了,说:“老大娘的胳膊还在流血,需要包扎,接着就要做手术,你走了怎么办?”

安文山忽然想起来,对医生说:“这儿有她儿子的电话号码。”

医生说:“那怎么不打?让她家里人来啊!”

“打了,没打通。”

“那你现在再打。”

“我没有手机。”

医生在半信半疑中接过安文山手中的纸,看了看,然后走到桌前拉开抽屉拿出一个手机拨打起来。

这会儿电话通了,医生对着手机说:“你母亲被电瓶车撞了,受伤需要做手术,现在医院里,请你抓紧时间来。”

医生没急着挂,而是在听对方说话。稍停,他轉脸问老人:“你儿子叫什么名字?”

老人说:“叫刘国华。”

医生又说道:“你是不是叫刘国华?”可能对方还是怀疑事情的真实性,医生显得不耐烦,就把手机递给老大娘,跟她说:“你自己说吧。”

老大娘就接过手机,带着疼痛的声音说:“是我……”

安文山见电话打通了,老大娘的儿子马上就要来了,总算松了一口气,就准备走。可医生还是拦住他,说:“等老大娘的儿子来了你再走。”

安文山无奈,他知道医生还是不放心。他抬头看看墙上的电子钟,还没到两点半,于是就耐着性子再等一会儿。

很快,老人的儿子刘国华火燎燎地来到了医院。这是个满面红光身材敦实的男人,他一进门见母亲躺在病床上,先问了一句“你没事吧”?然后没等老人回话就转身问道:“谁送我母亲来的?”

安文山说:“是我。”

刘国华慢慢转过身来,盯着安文山走到他面前,喷着酒气说:“是你?”

“是我。”安文山说,“你来了就好,我要走了。”

不料,刘国华左手揪住安文山的衣领,右手甩起来就给了安文山一巴掌,吼着嗓门说:“想走?没那么容易,你把我母亲撞了,账还没算呢!”

“哎,你怎么打人?不是我撞的……”安文山忍着火辣辣的脸痛挣着身子争辩说。

医生赶忙走过来拉住刘国华,说:“你怎么不问青红皂白就打人,撞你母亲的人跑了,是这个小伙子救了她,送她来的医院。”

躺在床上的老人也翘起头骂她儿子:“你个死头脑子,怎么把恩人当仇人?多亏了他救了我,要不你老娘说不定现在还躺在马路上……”

刘国华愣住了,他疑疑惑惑地望着安文山,酒精染红的脸这会儿变成了绛紫色,还横在腰间的右手提也不是收也不是,下意识地把左手松开。两片厚嘴唇嗫嚅着不好意思地说道:“是这样啊,那错怪你了,真是对不起啊……”

安文山实在是没时间和他们纠缠了,忍着委屈说了声:“没事的……”转身小跑着冲出了急诊室。

后面刘国华在喊:“哎,小伙子,你是哪个学校的?”

安文山没有理他,继续朝街上跑着。他也不想理他,这是什么人啊,不问青红皂白就抬手打人,难怪现在没人助人为乐,心都被这些人搞冷了。

安文山来到街上拦住一辆出租车,急急忙忙钻进去催着司机快走。想省钱也不行了,耽误了最后一科考试这些年书就白念了,自己千熬万熬就等着这一天,母亲千盼万盼也是等着这一天,决不能前功尽弃。他看到驾驶室里的电子表显示的时间已经过了两点半,距离限制进考点的时间已不足一刻钟,心急如焚。幸好司机告诉他,这里离城西小学不远,只有七八分钟的路程,才让他稍微松了口气。

可偏偏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出租车开到距离城西小学还有二百米的时候,道路被封了。一长溜的人横在了路中间,形成人墙。

安文山不解地问:“怎么会封路呢?上午还是好端端的。”

司机脚踩刹车,双手扶住方向盘,头朝车窗外探了一下儿,顺便问了一个过路人,然后回头对安文山说:“走不过去了,考生家长封路。”

“考生家长为什么要封路?”

“你们下午考英语听力吧?家长们怕过往车辆有噪音,影响考试,所以就自发地站到路中间,不让车辆行走。”

安文山哀求司机,说:“您去跟他们说说,就说车上有考生……”

司机说:“他们能听我的?看这阵势,就是县长的车子来了怕是也不让过的。我看你还是下车走过去吧,有这个时间和他们磨嘴皮,走走也差不多到了。”

安文山恍然大悟,把捏在手里的六元钱往司机跟前一甩,打开车门就往前跑。司机一边关车门一边提醒他:“注意安全!”

安文山气喘吁吁地跑到城西小学门前,大铁门已经关了。他急促地敲打着门,嘴里喊着:“开门!开门……”

一个穿制服的门卫走过来,制止他说:“别敲,马上就要考试了。你干什么的?”

安文山说:“我是考生,我要进去。”说着,摇摇手中的准考证。

“考生?”门卫说,“怎么现在才来?时间过了,不准进。”

安文山哀求说:“开考铃声还没响呢,你让我进去吧。”

“英语考试提前十五分钟进场,过了就不让进,这是规定。”说着,门卫亮亮手腕上的表,伸给安文山看,“现在都两点五十了……”

“我就迟到两三分钟,求求你,让我进去吧……”安文山急得要哭。

门卫依旧不开门,往回走两步,边走边说:“这事我们做不了主。”

安文山急得眼泪就要落下来,脸涨得通红。他再次使劲敲着门,喊道:“我要进去!我要进去……”

敲门声惊动了主考室,一个挂着“主考”牌子的中年人快步来到门前,问:“什么事?”

门卫抢先说:“这个考生迟到,超过规定的十五分钟,我们不让进他非要进。”

安文山隔着铁门解释说:“我就迟到一点点……”

主考打量着安文山,很和蔼地说:“迟到一点点也是不能进的,这是规定。”

安文山说:“我不是故意迟到,我有特殊原因的……”

“再特殊原因也不行,高考是国考,不能因为哪一个人有特殊原因就随便违反规定。”主考态度很坚决。

“我真是有特殊原因……”安文山把自己救人的事说了出来,他不是想表白自己助人为乐做了好事,他是没办法才想用这个特殊原因来感动主考以求得他放行。

主考稍作沉思对安文山说:“如果你说的特殊原因是真的,就很让人敬佩。这样吧,你稍等,我去向县招委请示一下。”

安文山连忙说:“谢谢您。”

过了五六分钟主考回到门前,面带歉意地说:“不行,县招委也做不了主,说这事得请示省招委。他们也给省招委打了电话,答复是,任何特殊原因都不能违反高考管理规定。看来你只有明年再考了。”

安文山刚刚有的一丝指望瞬间又没了,他尽量控制自己的眼泪不流出来,双手扶着铁门哀求主考说:“老师,我没有父亲,是母亲辛辛苦苦供我念书,就指望我能考上大学给一家带来希望,你让我进去吧……”说着说着,安文山“咕咚”往下一跪,碰得铁门“哐啷”一声。

“哎,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主考被安文山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呆了,赶忙制止他。高考考点出现这样的场面要是被媒体知道了,报道出来影响多不好。

可安文山不起来,继续跪在地上,继续哀求,还使劲拍打着铁门。

这时,开考的铃声响了,那清脆的铃声就像一把利剑扎在安文山的心里。他双脚一软,瘫倒在地。

主考看着这情景,叹了一口气,转身对门卫说:“把他劝走……”

主考走了,安文山一点儿希望都没有了,他没等门卫劝说,就自己慢慢地爬起来,两条裤腿上挂满了灰尘也不拍打,失魂落魄地转身离去。

门卫见状,径直走到主考室,对主考报告说:“那个考生自己走了。”

“自己走了?”主考忽地皱起了眉头,自言自语道,“该不会出现什么意外吧?”

他问门卫:“这考生是哪个学校的?”

“不清楚,没问。”

“嗐,你们怎么不问呢?赶快查查是哪个学校的!”

门卫说:“我们不好查的,这是考务组的事。”

主考意识到自己错了,就对门卫说:“你去吧。”然后快步来到考务组,让他们尽快地查出下午缺考的考生名单。

当班主任李老师心急如焚地找到安文山时,他正在城西小学对面一座因高考暂时停工的半拉子建筑物上。这是一栋沿街的商住楼,刚建到九层,四周有墨绿色的安全网罩着。

是靠近城西小学大门的一个临街卖水果的女摊主告诉李老师的。那女摊主一直在注意着安文山,从他敲击考点大门并被拒绝进考点开始。女摊主不时发出一声叹息,替安文山惋惜,甚至嘴里还咕哝着,说现在念个高中不容易,考大学更不容易,迟那么一点点时间就不让进,太严了,可怜了这孩子。说着说着女摊主就看见安文山失魂落魄地进了建筑工地,拐个弯儿就不见了。起先女摊主还以为安文山是从建筑工地抄近路回家,建筑工地后面以及后面的后面有许多房子,也许这孩子家就在那方向。可不多久她偶尔一抬头,发现安文山蹲在了建筑物的顶上。女摊主下意识地一惊,心想,这孩子该不会想不开吧?她不敢確定,就盯着那楼顶。

正好李老师沿路问来了,女摊主一听情况估计就是楼顶上那个人,就赶紧指给他看。李老师睁大眼一瞅,像是安文山,于是扯着嗓子就喊:“安文山,快下来!”

这一喊不要紧,惊动了过往行人,大家纷纷停住脚步往上看,空气一下子紧张起来。

李老师一边喊一边冲进建筑工地,四处寻找上楼的楼梯口。楼下聚集的人望见楼顶上蹲着一个人,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情,就窃窃私语,有性急的人说:“赶快打110……”

李老师气喘吁吁地爬上楼顶,见确是安文山耷拉着脑袋蹲在水泥浇筑的楼板上,呆若木鸡。李老师慢慢靠近安文山,用缓缓的语气招呼着:“安文山,你怎么跑到这上面来了?”

听到喊声,安文山似是吓了一惊,他茫然地转过头来,见是李老师,就站起身来,沮丧地说:“是李老师啊,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李老师继续朝前走,边走边说:“你的情况我都知道了,是城西小学考点的主考告诉我的,听说后我就到处找你,怕你想不开……”

安文山说:“没事……”见路边站着不少人,都把头仰着,安文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刚才他只顾盯着远处对面的城西小学看,没注意到脚下的动静,原来这些人把他当成跳楼的了。他转回身迎着李老师走过去,苦笑着,“没事的,让你们担心了。”

李老师靠近他,用手扶住他的肩膀,安慰说:“没事就好,既然事情已经发生,就想开点儿,别给自己压力,就只当今年发挥不好,没考上。”

不说考试则罢,一说到考試,安文山的眼泪就再也忍不住,见着班主任如同见着亲人,安文山嗫嚅着嘴唇,说:“李老师,我就迟到一点点啊,前功尽弃……”

李老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巾,递上,说:“有些事情就是这样,阴错阳差。我理解你的心情,坚强些。”

安文山忍不住啜泣,嘤嘤地说:“真没想到会是这样,早知道是这样,打死我也不去管闲事,就剩最后一科……”

李老师摇了摇安文山的肩膀,劝说道:“不能这样说,你虽然缺考了一科,失去了今年上大学的机会,但你的所作所为足以说明你这最后一科考得漂亮,你不比上大学的考生表现差,你以实际行动交了一份满意的答卷。”

“那又有什么用呢?照样不能上大学……”

“机会有的是。”李老师一边扶着安文山往回走一边接着开始的话题问,“你怎么跑到这上面来了……”

安文山说:“我实在不甘心就这么空着手早早离开考点。和其他同学一样念了三年高中,高考却不能和其他同学一样坚持到最后,实在是憋屈。再说我要是没等考试结束就回去,还真不知道怎么跟母亲说,她身体不好,我怕她受不了这个打击。所以,我就跑到这楼顶上来,想等这最后一科考试结束,然后和那些考生一起回去……”

李老师鼻子一酸,安文山的话让他为之动容。他对安文山说:“当你母亲听说了事情的原委后,一定不会怪罪你,而且一定还会赞赏你,你这种助人为乐的精神值得大家学习。我会把你的事情和学校说明,建议你下一年到学校复读免收你的学费。”

安文山叹了一口气,现在谈复读的事似乎还早,自己是不是复读还很难说,家里那么困难,如果复读,即使学费学校免收,生活费和其他的费用也是不少的,他不敢想。

就在安文山和班主任走下楼梯的时候,两个警察匆匆忙忙地来到他们面前,其中一个警察说:“没事吧?”

安文山正在疑惑,李老师忙说:“没事,没事,你们回吧。”说着,拉着安文山快速走下楼去。

有几个邻居坐在家里和母亲聊天,见安文山回来,都关心地问:“考得还不错吧?我们等着喝喜酒呢。”

没等安文山搭话,他母亲就抢着说:“承蒙大伙儿关心,如果接到大学通知书,一定请你们喝喜酒。”

“妈!”安文山连忙打断他们的话,“我今年考不上……”

“你看这孩子多谦虚。平时成绩那么好,这次定能考个名牌大学,喜酒我们是喝定了!”邻居们自然不知道下午发生的事情,一个劲儿地夸安文山。

安文山想解释,把事情说出来,但看到母亲一脸喜悦,沉浸在邻居们的恭维中,便把话语又咽了回去。他不想在这种场合突然让母亲失望,伤母亲的心。他想找个适当的机会再和母亲说,让母亲在平静中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

然而,这一等就更不好开口了。每次走到母亲面前,鼓足勇气想把话说了,可看到母亲期望满满的样子总是不忍心。安文山是真没脸面和母亲说啊,自从父亲去世以后,母亲这么多年辛辛苦苦供自己念书,家里再忙,活儿再重,母亲都是自己一个人苦撑着,押宝似的把全家人的希望都押在了他的身上。当然,安文山也没辜负母亲的期望,从小学到中学成绩一直很好,这让母亲心有慰藉。但他知道,虽说这村里今年就自己一个人参加高考,大家暂时还不清楚自己最后一科没考的事,但分数一揭晓事情就出来了。到那时怎么办呢?

拖一天是一天吧。安文山想。

就这样熬到了六月二十四号,高考分数下来的日子。这天,母亲早早地就催安文山到隔壁堂婶家打电话查分数,安文山搪塞了几回看实在抵不过去,就说:“我去村头网吧上网查。”

查不查都是一回事,安文山清楚,肯定是达不到本科分数线。不过为了给母亲一个交代,他只有查。

这一查,让安文山更加懊恼,前三科考了四百五

十三分,距离本科线只差三十五分,也就是说,最后一科考英语他只要正常发挥,就能达一本线,就能上一所985或者211大学。安文山第一志愿填的是科技大,这是他一直向往的高等学府。

回家的路上,安文山思想在极其矛盾中,他拿不定主意该如何把事情向母亲说清楚。一路走一路想,似是下了决心要说的,可站在母亲面前却鬼使神差地又一次撒了谎。他低着头对母亲说:“没考好,刚达本科线。”

看得出,母亲有些失望,但她没有责怪安文山,还安慰说:“考上就好,考上就好,只要是大学,这些年书就没白念……”

安文山无地自容,他觉得对母亲撒谎是一种罪过。

到了各个大学寄发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母亲每天总是要问个一两句,要么说,怎么还没来呢?要么说,文山你去学校看看。

安文山真的去了。不过他不是去学校,而是去街上的一家打印室。这几天他想好了,准备下一年外出打工,边挣钱边抽时间复习,明年再考。凭自己的功底,应该是没问题的。眼下的问题是先稳住母亲,既然前面的事情已经隐瞒了,后面的谎话也已经说了,干脆就把谎话说到底,走一步算一步,到最适当的时候再和母亲解释。

他是去打一份录取通知书,选了一个民办大学,把自己的名字写上,糊弄母亲。好在母亲不识字,也没见过真正的录取通知书,估计应该识不破的。

安文山有些做贼心虚地回到家,看到母亲坐在门口沉默不语,就说:“妈,我的录取通知书到了。”

母亲猛地一抬头,盯着他说:“到了?文山,你还在骗我?”

安文山一惊,心想,莫不是母亲晓得了?他小心翼翼地说:“妈,我没骗你。”

母亲呼地站起来,用力指着堂屋的桌子说:“你自己看看去……”

安文山这才注意到桌子上堆了几样东西,像是糕点、水果之类。旁边还有一张红纸,安文山就走过去,拿起红纸一看,是一封感谢信。安文山快速浏览了一下,原来是那位被电瓶车挂倒的老大娘的儿子写的,他们通过多方打听终于找到了安文山,特地来表示感谢,就在安文山去街上的时候来到了他家,同时把安文山救人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安文山母亲。

见事情瞒不住了,安文山低着头说:“妈,我错了……”

母亲是真的生气了,她说:“文山,你真是让我失望,我这么供着你念书,就指望你能考个大学找个好工作,可你倒好,关键时候出岔子,结果把自己给废了……”

接下来几天,安文山一直带着负罪感默默地做着家务,做着农活,还不时地安慰母亲,说到了月尾就去南边打工,挣点儿生活费,下个学期再到学校复读,李老师说了,不收我的补习费。

母亲不言语,只是叹息,这让安文山越发地自责。

八月下旬,就在安文山准备外出打工的时候,一天,李老师忽然陪着两个人来到了他家。安文山以为李老师是来劝自己复读的,不料,同来的陌生人却把一张大学录取通知书递到了他手里。

李老师解释说:“你及时伸出援手救治负伤的老人,这种精神很值得赞誉。科技大的领导看到《晚报》上你的事迹后,决定破格录取你。”

来人补充道:“我们查看了你平时及会考成绩,都很优秀,高考前三科成绩也很突出,在学校的表现也不错,综合素质评价都是A等。如果最后一科考试正常发挥的话,估计总分应该能达到我们学校录取分数线的。考虑到你的高考第一志愿填的就是我们学校,所以,我们郑重做出这样的决定。”

张 恒: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在《人民日报》《文学报》《安徽文学》《天津文学》《四川文学》《时代文学》《广西文学》《奔流》《青春》等报刊发表作品近百万字。出版有散文集《走过南昌菊花台》《缺月疏桐》和小说集《尘封》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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