栏目分类:
子分类:
返回
文库吧用户登录
快速导航关闭
当前搜索
当前分类
子分类
实用工具
热门搜索
文库吧 > 学术 > 学生必读 > 中学生百科

她的山,她的海

她的山,她的海

卫斯瑞

老太太出生在大山,不出意外的话,死也在大山,死后随便找座山埋了,就算是一生。

老太太说:“你也一样。”

“不一樣,”江溟反驳,“我以后会出去的。”

村里老人一辈子活在大山里,没出去过,因为出去的人就不会再回来了。在大多数人眼里,包括江溟自己,都认为江溟会是其中的一员。

“你跟你娘很像。”老太太说。

“你不是说我没有娘?”江溟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对,你没有娘。”老太太改口,然后就不再理江溟,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夜晚,江溟斜斜地躺在草席上,看着被蛛网和灰尘蒙得污浊的窗,月光漫长又模糊地照进来。

她想起一句诗:“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温老师说这讲的是离别之恨,但并没有什么可供她思念的,唯一的亲人就躺在她身边,不知道睡着了没有。

她无端生出一片惆怅。

身边人窸窸窣窣地翻了个身,忽而开口问她:“我说,你想过以后没有?”

江溟感到不解。老太太素来是少言寡语的一个人,不知为何今天话格外多,也许是因为白日里提到了她娘吧。

江溟想起了《百年孤独》,这是温老师从城里带来的。她并不喜欢读书,但闲时有大把时间,便找温老师借来这本书,囫囵吞枣地看完了。

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在寻找新兴发明的道路上,看到“静静的晨光下,赫然停着一艘覆满尘埃的白色西班牙大帆船……里面空无一物,只见一座鲜花丛林密密层层地盛开”。

他想,这灰白肮脏、泡沫翻腾的大海,并不值得自己为之冒险和牺牲。

最后,他在一个叫“马孔多”的小村子定居。

江溟从未见过大海。她不明白,靠近大海,这位孤独的远征者为什么会感到绝望,为什么会放弃一个足够浪漫的世界,转而选择她做梦都想离开的贫瘠之地?

她是从这时候开始对大海感到好奇的吗?

“想过。”

江溟简短地回答。其实并没有想过多少,她想看看大海,仅此而已。

身旁传来轻轻的一声“嗤”,换作旁人一定是在笑,但老太太严肃、刻板,江溟便猜有什么东西掉了,也许是缝在衣袖上的纽扣。

“出去,然后看看大海?”老太太准确地说出江溟心中所想。

“别这么看我。当年,你……她也躺在这里,叽叽喳喳地跟我说这些。我说过了,你和她很像,几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江溟的母亲叫江晓娟,她随母姓。这是一个很俗套的故事,江晓娟未婚先孕,从大城市跑到村子,将孩子交给母亲,然后就消失了,没有人再见过她。老太太性子要强,更要脸,年过七旬仍固执地拒绝他人善意的帮助,独自一人把江溟拉扯大。也因此,她不认这个女儿,当然也不认江溟,也就不允许她喊“外婆”。

这些,是江溟对自己家庭的所有了解。

“睡吧。”老太太说。

江溟枕着月光入睡,梦里只有无边无际的、孤寂的江潮声。

江溟从树上跳下来,手里还拿着一颗啃了一半的果子。

“江溟,温老师找你。”

叫她的男生刚从办公室走出来,脸有点红,肩膀处有一道刚结痂的疤,江溟手臂上同样有两道类似的伤口。

江溟没理他,径直走向办公室——说是办公室,其实只是一间用茅草搭起来的屋子,村里条件差,能给的只有这么多。

一进门,她就闻到浅淡的花香。办公桌上用玻璃瓶装着一束新鲜的百合花,花瓣上还残留着清晨的露珠。

办公桌后,一位年轻的女老师坐着,脸庞如初绽的百合花一样雅洁。她是江溟的语文老师,姓温,刚从大学毕业来山村支教。

江溟被她搂进怀里,与洗发水的馨香扑了个满怀。江溟记得去年隔壁家的陈阿姨从大城市回来,向整个村子炫耀她的香水。她觉得不好闻,刺鼻且张扬,不如温老师身上的香。

江溟闭上眼,在心中默数,一、二、三……她数到五,然后停了下来。

她在等待温老师将她推开,但她没有等到。温老师的怀抱很柔软,让她的鼻头阵阵发酸,有点想就这样待到天荒地老。

小的时候,老太太也这样抱过她,但从来没有等她数到五,就会把她推开。这偶尔会让她有种错觉,好像自己又一次被抛弃了。

最终,她轻轻挣脱了温老师的怀抱。

“暴力不能解决问题,江溟。”温老师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老师知道是他们不对,但是和别人打架,伤害的不只有别人,还有你自己。”

江溟害怕温老师说出男孩辱骂她的那些字眼。温老师应该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经过,这让她有种羞耻感。

温老师从抽屉里拿出一瓶药水,用棉签给江溟涂伤口,力道很温柔,就像轻轻拂过的羽毛。

她没有再说什么,上完药就让江溟回去了。看着江溟瘦弱的背影,想起他们说江溟“无父无母,是个野种”,心中突然涌现出悲哀。她成绩优异,本该有更好的选择,但她喜欢孩子,毅然选择了师范学院;毕业后越过山海奔赴这个偏远之地,也是因为她热爱这份工作。直到今天,她突然升起一种无力感。

这个年纪的孩子正处于最混沌的时期,他们野蛮,本应被教化。

他们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质朴却愚昧,善良但无知。他们当中有些人可能一辈子都无法离开大山,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江溟跨过门槛走进屋子,手里松松地抓着一把草,喊老太太的名字。

老太太正倚着窗织寿衣。她戴着一副老旧的老花镜,把针线高高举起来,正对着窗外的光,头还时不时偏一下,好像这样还看不清。

江溟记得《百年孤独》里的一幕,老年的阿玛兰妲终日坐在秋海棠长廊,织一件永远也织不完的寿衣,等待暮色四合,就像等待着已知的死期。

太像了,江溟想。

“干什么?”

江溟老老实实回答:“没有给猪吃的东西了,你看拿什么凑合凑合。”

“没钱。”

江溟莫名其妙,这跟钱有什么关系?她是想说,有没有剩菜剩饭之类的先喂猪吃,等明天她再去山上割一把籽粒苋。

老太太像是想起了什么,说:“要么你去房间那个柜子里找找,吃的我记得应该在第一格或者第二格。”

江溟遵旨,谁料第一格被塞得太紧,她拉不出来,气恼下一用力,整个屉盒子直接飞了出去。

一张夹在抽屉和柜身缝隙间的纸飘了出来。

是汇款单。

江溟去检查抽屉,因为木头被岁月腐蚀得差不多了,被撞塌了一角,凑近了嗅还能闻到久远的木腐味。

江溟把抽屉和汇款单重新塞回去,从第二格抽屉拿出了小半袋猪饲料。

她摇摇晃晃地走出大门,正午的阳光照得她头晕目眩。她控制不住地去想那张汇款单。

收款人,温老师。

“江溟,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出去?”

“去哪里?”江溟问。

温老师说:“随便去哪里,离开这里就行。”

“我想去看海。”

“好,那我们去看海。”

江溟没来由地想起温老师曾开玩笑地问她,为什么会取一个这样的名字。

溟,海也。温老师并不认为村子里的人能取出这样的名字。

她对母亲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甚至记不清她长什么样。女人留给她最后的印象,是黎明前歇斯底里的尖叫。她记得,应该是在哭,声音像喉咙嘶哑的鸟在歌唱。

“这是孩子他爸取的名字,必须用这个。”

江溟记得这句,也只记得这一句。

女人甚至摔东西,从城里带回来的玻璃杯被砸得粉碎,碎片掉到江溟的脚边,她感觉不到疼。她在想,妈妈的眼泪一定很烫吧。

老太太告诉她,一个人越伤心,她的眼泪就越烫。

这段记忆仍然鲜明,仿佛洒在灰暗画布上的大片大片的颜料,几乎将“母亲”这个词割裂成两半,一半是尖锐的、疯癫的,另一半是温柔的。

温老师的身影与幻想中的温柔重合。

“那……”江溟迟疑地,“我们还回来吗?”

温老师问:“你想回来吗?”

江溟以为自己会说不,但她说的是:“想回来。”

老太太去世前,对江溟说:“想做什么就去做,我养你这么大不是为了让你事事听我的,那我不如去买个木偶。”

江溟等着四面涌来的喧嚣。他们用白布轻轻盖住老太太,她听见他们小声说,一辈子刚硬,死了也不肯低头。

江溟想起已经有些模糊不清的少年时。

她哭着说不想去上学,老太太盯着她半晌,然后说:“如果你不想上,我现在就去给你办退学手续,你就一辈子待在这山窝窝里。你凭什么出去?大家都和你一样,你没有不同。”

她并不是不想上学,只是想偷懒几天。听到老太太的话,她吓得止住了哭,胡乱地抹了把鼻涕和眼泪。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提过退学。

老太太心硬,给了江溟所有她能给的,除了爱。

葬礼上,江溟没有哭。

温老师再一次问她:“我们一起出去好不好?”

“好。”

“你还想回来吗?”

这一次,她回答:“我不知道。”

她最终坐上了那趟通往大山之外的火车。火车“呼啦啦”驶来的那一刻,她被滚起的尘烟迷了眼睛,跌入世界的另一端。

“你们真的像啊……太像啦……”

她曾无数次想,是不是因为这样,所以老太太才不爱她。

“醒醒,到了。”

有人摇她。她困倦地撑起眼皮,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绵延不绝的灯火,耳畔扎得她太阳穴酸涩的嘈杂,如同江水涨潮。纷乱,慌张,高楼林立,车水马龙。

温老师说,这是一座永远也不会沉睡的城市。

从前,村子里的人们凭着困意早早入睡,又被太陽叫醒,仿佛遵循着一个古老的规律。这里有这么多灯,他们会看不清太阳吗?

是这里啊,让她的母亲抛弃老太太和她,疯了一样地着迷。

眼泪滚下来,很烫。

她无力地说:“我想看海。”

“好,看海,”温老师温柔地吻去她眼角的泪,“我们去看海。”

编辑/胡雅琳

3373500589274

转载请注明:文章转载自 www.wk8.com.cn
本文地址:https://www.wk8.com.cn/xueshu/646873.html
我们一直用心在做
关于我们 文章归档 网站地图 联系我们

版权所有 (c)2021-2022 wk8.com.cn

ICP备案号:晋ICP备2021003244-6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