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宏庆
李光是个书法家,在市里颇有名气。这天是周末,李光带孙子小宝去广场玩。广场上很是热闹,有好多老头以水为墨、以地为纸在练字。都是老熟人了,大伙见了他都点头招呼:“老李,来看看我这字如何?”李光嘿嘿直乐,一一看过去,不停点头说“不错”。
其实,老头们这种书法大多是江湖字体,没开过蒙,没临过帖,自然不入李光的法眼,不过呢,自娱自乐也不是坏事。哪知道小宝不懂事,看到地上的字哈哈大笑道:“这么丑的字,这字也太丑了!”一句话把老头们说得挂不住脸了。李光赶紧拦住小宝,呵斥道:“小屁孩知道个啥,你看这些字多好。”小宝很固执:“本来就丑嘛。”有个叫孙强的大爷不服气,说:“你这么小能识字吗?丑?要不你来写几个?”
小宝撸起袖子跃跃欲试,李光赶紧拦住他,又跟孙强他们道歉:“对不住了,各位,小孩子不懂事,我这就带他走,你们继续。”
小宝被拖拽着离开,委屈得哇哇大哭起来,李光买了两根糖葫芦也没哄住。回了家,小宝跟父母说起这事,又是哇哇大哭。儿媳埋怨道:“爸,你怎么就不让小宝写几个字呀?看把他气的!”儿子也很不理解,说小宝三岁开始拿毛笔,除了李光的言传身教,还正儿八经地拜了位著名书法家为师,虽然现在才六岁,但根底扎实,怎么也要比那些野路子出身的老头写得好呀。
李光嘿嘿一笑,说:“那些都是七十多岁的人了,万一被小宝刺激了,突发脑梗心梗怎么办?”这么一说,儿子儿媳也就释然了。
过了几天,李光突然接到幼儿园老师的电话,说小宝跟人打架了。他赶紧跑了过去,看到小宝的嘴唇都被打肿了,心里一疼,忙问老师怎么回事。老师也很茫然,说小宝和一个名叫小冬的小朋友坐在一起玩呢,一转身工夫,两人就打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小冬的家长也赶到了,李光一看,居然是孙强。孙强看孙子的手磕破了,也很生气。可问清原因后,两人都有些尴尬了。
原来,上次广场事件后,孙强回家跟孙子小冬说了,又说李光不让小宝当场亮字,肯定是小宝的字不好看,还说李光的字其实也不咋地,就是会来事儿,才被称为书法家。而他自己的字虽然不比人差,可没人脉,所以没名气。小冬听了,上幼儿园时就对小宝说了,小宝本来都忘记这事了,一听又来气了,就跟小冬打了起来。
所幸两个小孩都没啥大事,这事也就过去了。到了家,李光又跟儿子儿媳解释一遍,两人都很不满,儿子埋怨说:“爸,你看你越示弱,别人越得寸进尺。”儿媳也点头说:“就是呀,咱小宝的字儿也是苦练出来的,又不是偷的抢的,干吗藏着掖着呀?”
李光被两人教训得有些压不住脸,说:“那我还能怎样?我是专业书法家,小宝是童子功,好意思跟一个半路出家、连帖都没临过的人计较?”儿子儿媳见他恼了,也没敢再吭声。
一转眼,市里要举办一个迎国庆书法比赛,主办方邀请李光当评委,征稿启事上也挂出了他的大名。正当征稿进行得如火如荼时,小宝突然提出,他也要参赛。原来,小宝一直对前两次的遭遇耿耿于怀,再加上幼儿园里小冬还时不时地打击他,让他憋了一口气,他觉得自己要能得个奖,就能让小冬闭嘴了。李光当然是举双手赞成,他向组委会提出回避,得到了同意。
小宝用了两天时间,写了一幅六尺书,为仿颜真卿《多宝帖》楷书。他年纪小,笔力虽不足,但一撇一捺已然有了三分神似,李光大为称赞,帮他邮寄了出去。
按照程序,组稿结束后,组委会要初选出一部分作品进行复审。李光虽已不是评委,但组委会仍然将他请来指导工作。李光注意到,小宝的作品已进入复审。与此同时,还有一幅争议颇大的作品,组委会还拿不定主意是否进入复审。
这幅作品高三尺,长十二尺,上面只写了一个“龙”字,笔粗如斗,“龙”字头在左,“龙”尾蜿蜒至右,乍一看,就像用粗麻绳放风筝一样。李光不解,组委会里都是书法家,怎会看不出这幅字是正宗的江湖体?一问,有个评委无奈地解释,他们初看到这幅字的时候,牙都差点笑崩了,正决定淘汰它时,作者来电话了,说他七十多岁了,相当重视这次比赛,为此还特地花了一个月的退休金装裱了作品。
这下,组委会为难了,要了吧,这字实在上不了台面;退了吧,七十多岁的老人,又花了这么大本钱,于心不忍,所以想请李光来拿主意。李光又看了一遍作品,这才注意到,这幅字的作者正是孙强。他想了想,说这毕竟是市级比赛,以鼓励本地书法爱好者为主,建议该作品得个入围奖。这意见得到了大家一致认可。
很快,组委会发布了获奖公示,并在市文化馆展出获奖作品,所有获奖者受邀前往。小宝的书法得到了所有评委的一致认可,但因为没有分少儿组,所以只得了个三等奖。
这天,李光带着小宝去市文化馆领奖。场馆里来了很多领导和游客,孙强的那幅作品前驻足围观的人很多,没办法,实在太招眼了。大家纷纷评头论足,外行点头称赞,内行笑而不语。
欣赏完作品后,接下来是领导颁奖。一开始都很顺利,可轮到小宝前去领奖时,突然有人嚷道:“不公平,我抗议,这次比赛有黑幕!”大家驚讶地看过去,竟是孙强。
领导见多识广,和颜悦色地问他怎么回事。孙强说,自己苦练书法数十年,笔都不知道磨秃了多少根,这回特意花了半个月时间创作了《龙》这幅作品,竟然只得了入围奖。而小宝才上幼儿园,居然得了三等奖,这肯定是他爷爷、也就是评委李光的暗箱操作。
领导听后,特意去“龙”字前观看,点点头说:“至少从尺寸来看,还是很大气的。”孙强听了这话得理不饶人,强烈要求领导彻查,还艺术界一个清白。领导点头说自己会过问此事,随后就走了。
领导一走,孙强更是气势汹汹,揪着李光的衣服要他还自己一个公道。李光活了大半辈子,哪受过这种气?当即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住了几天院,李光总算好了。儿子带着小宝来接他出院,刚出住院部大楼,就见几个护士从一辆救护车上抬下来一个嘴歪眼斜的病号,李光一看,竟是孙强!咦,他怎么成这样了?
小宝嘿嘿一乐,说:“活该!谁叫他惹了我?”李光听不明白了,难道孙强住院跟小宝有关?
儿子一脸憋不住的笑,解释说,那天李光晕倒后,小宝用手机把他和孙强的两幅作品拍下来,带去了幼儿园,问小朋友们哪个字好。小朋友们虽然认识不了几个字,可美和丑还是能分辨得出的,都说小宝的字好看。正好,有个小朋友尿裤子了,小宝出神地看着地上一摊尿渍,感叹道:“这真像小冬爷爷画的龙字。”这话在幼儿园里传开了,小冬丢了面子,回家后一个劲地埋怨爷爷吹牛皮。孙强虽然脾气大,可又不能跟一群幼儿园小朋友耍横,一口气堵着出不来,愣是把自己憋出病来了。
李光听完,不禁傻眼了,嘿,如今这幼儿园的小朋友真不好惹啊!
(发稿编辑:朱 虹)
(题图、插图:陶 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