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雯昕
我从前是个顶不喜欢春天的人，嫌它太喧闹，太幼稚，也太不近人情。
一讲起春天，我便觉得烦心。想那春日里，不过是满天乱飞的柳絮、半青半黄的荒草，忽而冷得彻骨，忽而又热得闹心，满大街到处聚堆的游人、不知收敛的顽童、只顾自己艳丽而全然不顾他人心思的大紫大红的花儿之类，真不知从古至今怎有那么多人要歌颂春。春日里净是生机与欢笑，全不顾有我这般的怪人是喜爱安静的。正因如此，我才觉得它不近人情。
于是，在过去的十五个春天，除去尚无记忆的三个年头，我对春一直如此，持不关心、不喜爱、不理睬的“三不”态度。然这第十六次春，似有什么事情，悄无声息地发生了。
照旧是忽寒忽暑的温度，照旧是满世界只知喧闹的顽童，照旧是到处三五成群的人，亦照旧是我孤身一人疾步走入体育馆。推开门，看见下午三点的阳光从窗户大摇大摆地走进来，自顾自地躺在木制的地板上，静谧又嚣张。
羽毛球场早就被占满了，我顺着窗边小心翼翼地走。操场上跑步的人时不时地经过这里，那影子像飞鸟，一只只掠过窗的湖，除了观者忽起的浅浅惆怅，什么也没有留下。
一扇窗，两扇窗，三扇窗……在最后一扇窗前，我停下脚步。抬眼望去，偌大一个体育馆，似乎只有我，独属另一个世界。春的喧闹把我紧紧挤在角落，我快要窒息了。
我转过身去开窗，却未承想，手扶在窗台上的一瞬，目光被窗外吸引。
那是一大片樱花，几乎从窗框里溢出来，白得像雪，在湛蓝的天空下，把太阳映成耀眼的白。这是最隐蔽的角落，连风也不曾来过。它们就那样安静地待在那里，似一幅历尽沧桑的古画，好像几百年前它们就站在那儿，几百年后它们还是会站在那儿，它们就这么站着，静静地等待着谁的到来——或许并非为了等谁，只是孑然一身，立在春日的阳光里，如同我看窗外一般看着窗内。有几秒我甚至不敢呼吸，不知是怕它们化作白蝶飞逃了，还是怕它们自枝头抖落，抑或是怕幽梦一场，终有醒时。我就这么站着，仅仅是站着。窗外与窗内，一树花与一个人，相隔一层似有似无的玻璃，静静地凝望着彼此，在春的角落里，撞见另一个自己。
第十六个春季，在喧闹的浮世，我終于看见了春的模样。
那樱花树其实尚幼，植株矮小，枝干细弱，冬日里我甚至一度怀疑它已沉默着走向死亡。然而它开花了，开得是那般盛，我从未料到它毫无生机的身体里，竟有如此磅礴的生命活力，会在三月里洪水一般喷薄而出，冲垮了一切偏见筑成的长堤，几乎是赤裸而疯狂地绽出一片天地。它生长在最偏僻的角落，并不在意是否有人看见它——它根本顾不上别人了，它是开给自己看的，它的生命是为了自己而怒放。纵然如飞鸟掠过湖面，如飞蛾扑向火焰，亦无悔。至少，时间会记得它来过。
那一日我忽然意识到春的可贵。春是万物把生命中最可爱的部分剖出来献给人们看，至少是它觉得最可爱的部分。哪怕身处缝隙，哪怕人们心存嫌恶，哪怕是与全世界为敌，幼草仍会从台阶的缝隙里顽强地探出头来，艳丽的花儿仍会倾注生命地盛放，太阳仍会不顾一切地放出光芒，天仍会笨拙地送上最适宜的温度，万千平凡人仍会刻意忘却心中的悲痛，把一切的欢笑都送给春日。春的可贵也正在于此，我们都深知彼此的苦痛与烦闷，却都在努力献出自己的一份爱意。我们都在努力生活。
很多事我们永远无法改变，正如迎春无法改变杂草一般的外观，可它会把生命揉成万千星子，在无人驻足的角落熠熠生辉。痛与苦是生命洗不去的一抹底色，我们深知此理，才会义无反顾地坚强活下去。幼稚与喧闹是春的表象，它的成熟与坚强都躲藏于此，却分明存在。
春日终将逝去，生命永垂不朽。
愿你我终是春的孩子，哭过笑过仍会坚强向前。
编辑/胡雅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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