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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 声

无 声

五零

云潭村依山而建,青砖绿瓦的房屋宛如梯田般错落有致。花开的时节,家家户户门前的木棉繁盛似火。穿过矗立在村口的牌坊,一座宽阔的梁桥连接云河两岸。过了桥,便是鳞次栉比的工业园区。

薄暮时分,万物还笼罩在闷热的暖黄里,暑气未散。为了降温,我照例拿起水管浇湿庭院,然后搬出厨房的泥炉,生好火,等阿姐收工回来,支上砂锅,煮糖水。

远处的工厂还未停歇,百无聊赖的我坐在门槛上,遥遥望见阿锋骑着单车,横冲直撞地朝着我骑过来。我反应快,双腿连忙往回缩。阿锋嘴里叽叽哇哇乱喊乱叫,他捏紧刹车,双脚并用,终于在掉进云河之前停了下来。阿锋滑稽的模样引人发笑,但我想起前不久发生的事,心中一时憋闷,不肯和他打招呼。

清早,老先生要求我们背诵课文。阿锋泥鳅属性,坐不住,乘机溜出学堂。相比囿于这小小四方桌,阿锋更向往外面充满自由气息的世界,气得老先生吹胡子瞪眼。老先生认为我和阿锋是好朋友,却没有起到劝阻的作用,于是我吃了一记竹条炒肉。

阿锋把单车随意丢放在地上,嬉皮笑脸地走过来,朝我后背来了一套组合拳。我无缘无故受罚,心里又气又恼,埋头不想说话。阿锋自顾自坐下,搭住我的肩膀,叹了口气,说:“刚才路过阿叔的店,他喊我吃鹅腿,瞧见烂角瓜也在,吓得我赶紧来找你了。”

“你这张臭嘴巴,就应该掉进河里涮涮干净。”我用胳膊肘捅了阿锋好几下,心里的火气消了许多。阿锋捂着肚子连连求饶,我这才不和他置气了。

阿锋天性散漫,大伯鄙夷不屑。大伯无所事事,时常坐在阿爸店里,我和阿锋来吃刚卤好的鹅腿,大伯就一边呷茶一边斜眼打量阿锋,阴阳怪气地对我说:“晖仔,今天又做慈善啊?”

大伯说完话,嗤笑了几声。阿锋受不了气,撸起袖子准备找大伯理论。我拉住阿锋往后院走,小声安慰:“别理他,店铺是我阿爸开的,吃多少鹅腿,他说了不算。”

自那以后,阿鋒每次看见大伯,就忍不住低声暗骂一句“烂角瓜,真是个烂角瓜”。

适逢收工时间,人群从工厂鱼贯而出,乌泱泱穿过桥,涌向牌坊右侧的河岸美食街。我和阿锋大战蚊子数百回合,终于在人群中发现了阿姐的身影。

工厂里的年轻人追求时髦,染五颜六色的头发,穿衣打扮也是一言难尽。唯独一头乌亮长发的阿姐特别显眼,微风吹拂,她扶桑花图案的发带和素色的长裙一起轻轻摆动。

“晖仔,锋仔,最近字写得怎么样了?”阿姐有听力障碍,导致说话也含糊不清,她用双手比画,眉眼弯弯如同新月。

“阿姐!我写得可好了,先生还夸我呢!”阿锋向来没正形。

我接过阿姐手里的一捆黄皮,腾出一只手拍在阿锋后脑勺上,骂他睁眼说瞎话。

曾经,阿姐和我一起在村里学堂读书。阿姐比任何人都用功。除了课本上的学问,学堂的老先生还教阿姐写毛笔字。有一段时间,阿姐揽下了村里好几户人家的春联。后来,大伯以阿姐要补贴家用为由,说什么也不肯再让她回学堂了。阿姐写的对联还贴在学堂的两扇木门上,每次老先生扫一眼木门,继而看了看我和阿锋龙飞凤舞的字,不住摇头,嘴里喃喃道,太可惜了。

洗好黄皮,我分了一些给阿锋,最大份的给阿姐。她没有接,而是从外衣口袋里摸出一盒平安膏,手指点了点身侧空出来的位置,示意我坐下。她要给我腿上密密麻麻的蚊子包涂点药。涂好后,她起身进庭院,准备煮糖水的材料。

阿锋往嘴里塞了好几颗黄皮,咀嚼一番,跟机关枪似的往外吐出果核,小小的果核扑通扑通掉进河里。我不甘示弱,势必要比阿锋吐得更远,没承想被黄皮汁呛到了喉咙。好不容易缓过劲,那股酸涩又返上来,酸得我眼睛都睁不开。阿锋在一旁幸灾乐祸,气得我把剩下的黄皮通通塞进他的嘴里。

沿河而立的路灯一盏接一盏亮了起来。阿姐淘洗好材料,下锅后,叮嘱我注意熬煮时间。阿姐带的一名假期工结束工作,要回市里。作为师傅,最后一天,她要请假期工吃饭,作为离别礼。假期工叫海荣,与阿姐年龄差不多。我见过他,身材纤细,看起来弱不禁风。阿姐加班到很晚,他担心阿姐回家不安全,经常护送到家门口。

每次阿姐提到海荣,眼里的艳羡都藏不住。海荣在市里一所重点中学读书,跟阿姐情况不一样,他来云潭村打工,是为了体验生活。

海荣带了很多书,空闲时间,海荣和阿姐一起看书,仿佛工作上的疲惫都因此烟消云散。海荣走之前,挑了一本厚得像砖块的植物百科送给阿姐。书配图精美,阿姐爱不释手,小心翼翼地翻看了几页,不忍心弄脏,用布包好放进抽屉里。

“师傅,你这么聪明,不应该待在这里。”这是海荣时常说起的话。他和阿姐在餐馆分别时,又一次对她说起了这句话。

阿姐确实聪慧,本应拿笔杆的手在一天之内学会了使用缝纫机。刚进服装厂的前三天,阿姐加班加点干活,手上被缝纫针扎到的伤口触目惊心。阿姐不喊苦,她觉得只要忍一忍,等那些伤痕慢慢形成老茧,便不会觉得疼了。

阿姐从来不在别人面前提自己的阿妈,倒是我从阿爸那里听到了很多关于大伯母的事。

很久以前,我还没有出生,云潭村也还未建起工厂区。那时,云河河水丰沛,浪花滚滚,拍打着岸边的鹅卵石,大伯母在这里偶然捡到一块沙枣青色的玉石,想要制作成海螺形状的吊饰,送给阿姐当作礼物。

大伯母擅长雕琢小玩意儿,精巧别致。可人们忙于生计,鲜少有人在意这些东西。大伯对此嗤之以鼻,总是在家里骂:“生不出儿子就算了,还做这些破烂出来干什么?”

大伯向来看不起小本生意。年轻的时候,大伯和阿爸拜镇上有名的卤味师傅学手艺,每天起早贪黑,大伯吃不了苦,没学几天便偷偷跑回家。阿爸咬牙坚持,最终在村里开了第一家卤味店,生意越来越红火。大伯常常坐在店门口,逢人就说,要不是他不学了,师傅哪能全心全意教阿爸,阿爸应该感谢他。

大伯母和大伯在一起,看不到希望,不堪忍受,最终在一个雨夜离开了家。那时,阿姐刚过完五岁生日,终日不见阿妈身影,哭嚷不止。大伯被吵得心烦意乱,伸手把她举到半空中……

最后,扰人的哭声戛然而止。

雨依旧下个不停,阿爸回家,叫了几声阿姐,她都没反应,只是双眼愣愣地盯住一个地方。阿爸匆忙抱着她赶往镇上的医院,但为时已晚。

我出生之后,阿爸总会抚摸着我的脑袋,轻声细语道:“晖仔最乖了,阿姐命苦,长大以后你要好好保护她,明白吗?”

我懵懂地点点头。说来惭愧,反倒是我被阿姐照顾得很好。阿爸店里忙,空暇时,阿姐带着我和阿锋去山上玩,摘野果,放自制的风筝,有时还会下河里抓鱼。我会游泳,功劳归阿姐,她用双手比画,意思是我们出生在河边,不会游泳可不行。

后来工厂建成,排放的污水流进河里,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清澈的云河,更别提游泳了。

卤味店新进来一批没拔羽毛的鹅,阿爸很苦恼,叫我和阿锋过来帮忙。刚进后院,阿姐已经收拾好了一半。服装厂淡季放假,阿姐难得清闲,依旧来店里做事。我羞愧难当,连忙拍拍阿姐的肩膀,让她回店里休息。

这时,阿姐的视频电话响了起来。我瞥见屏幕上与阿姐有几分相似的脸庞,猜到那一定是大伯母。阿姐把手机转向我,双手比画,果然和我想的一样。我怯生生地喊了一声“大伯母”,对方微笑点头。大伯母气质谈吐和大伯大相径庭,我无法想象她为何会嫁给大伯。阿爸听到声音走进后院,他让我和阿锋出去看店。不一会儿,阿姐的哭声传进我耳朵里。我紧握住装汽水的玻璃瓶,心里五味杂陈。

“阿晖,我听见他们在说什么车票的事情,阿姐是不是要走啊?”

“不知道。”

玻璃瓶上的冷气刺痛手掌,阿锋又说了些话,我没认真听。阿姐会离开吗?我在心里反复问道。店外蓦然出现大伯的身影,他听见阿锋说的话,怒气冲冲,三步跨作两步进了后院,一把抓住阿姐的胳膊,不由分说往外疾走。阿姐惊恐地望着我,我跑上前,拉住她的手往回拖。大伯发了狠,抬脚便要踹过来。阿爸见势不妙,急忙把我抱开,这才幸免于难。

原来大伯母发迹了,生意做得红火,她没有再婚,想把阿姐接到身边。大伯不肯放人,虽然阿姐是个女孩,但她能够承担家务,还能工作贴补家用。

大伯知道阿姐偷偷和大伯母联系之后,就逼着阿姐辞掉服装厂的工作,不仅收走了手机,还不让阿姐出门。大伯家门换了新的铁锁,我和阿锋想看看阿姐怎么样了,只能翻墙进去。阿姐沉默着站在窗边,脸上还有泪痕。还没和阿姐说上几句话,大伯回来了。他破口大骂我和阿锋学什么不好学做贼,拎着我们的衣领,把我们丢出门外。

我和阿锋再肆无忌惮,也不敢和大伯正面交锋。我不再去大伯家。每天去阿爸店里帮忙,不知为何,洗碗的时候,总会打碎一两个。阿爸早就看出来我担心阿姐而心烦意乱。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只鼓鼓囊囊的信封,让我交给阿姐。大伯的事情,他来解决。

时隔一个星期,我再次来到大伯家。门敞开,大伯并不在家,阿姐因为不肯认错,被罚跪在庭院里。阿姐握着海螺吊饰,眼泪大颗大颗往下落。白日的阳光将水泥地晒得滚烫,阿姐跪在那里,疼得只敢時不时换一只脚来支撑。阿姐看见我惊讶极了,抹了把脸,想站起来却又跌了回去。我搀扶她回屋休息,告诉她阿爸安排妥当,只管收拾行李。

月亮高高挂,村里到客车站的车已经停运,我赶紧跑去找阿锋借单车。听说阿姐要走,阿锋也想送送她。

阿姐行李不多,只有一个背包。我飞快地蹬着单车,阿姐坐在后座,我们一路穿过梁桥,穿过工厂区。阿锋喜欢到处转悠,知道近路,七拐八绕,将将赶上最早的一班巴士。送阿姐上车之前,除了把阿爸的信封交给阿姐之外,我找遍口袋,拿出身上所有的钱,一张一张捋平整,硬塞到阿姐手里。阿锋见状,也掏出自己仅有的零花钱。阿姐不肯收,我双手比画:出去需要钱,不收我们都不高兴。阿姐这才将钱妥帖地放进背包深处。

阿姐坐在车上不停挥手,我站在原地,一遍又一遍擦掉脸上的汗,目送巴士消失在道路尽头,内心蓦然一阵难过翻涌上来。阿锋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阿晖,回家吧。”

我们返程,走的是宽阔的沿海公路。天际泛起橘红,我缓慢地骑着单车,被阳光照射的右脸微微发烫。穿过一条狭长昏暗的隧道后,太阳逐渐升高。海潮漫卷,波光粼粼,忽而一条鱼腾跃而出,在半空中打了个滚,再钻进水里。如此反复,不断朝太阳的方向游去。

编辑/胡雅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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